第三十章

风范。

    这位辅佐秦始皇，彻底改写了中国政治统治结构的千古一相，在押赴刑场的路上，已经七十三岁，白发苍苍了。

    他回头对同赴死刑的二儿子李由，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完这句话，李斯笑了，就如同这石雕之笑。

    这种视死如归的慷慨，这份面对死亡的从容，这句言语简练的调侃，真切反应了李斯当时平静而又激荡的内心世界。

    这种临刑前的黑色幽默，既是对牵狗逮兔那份闲情逸致的向往和怀念，也是对追逐权力终生的全面而彻底的否定。

    在李斯石雕的左脚，豹子胆吴廷玉敲出了空空之声。

    又敲了数遍，仍发出空荡荡的回音。

    机关就在这里。

    如何才能打开左脚呢？

    吴廷玉一时没了办法。

    他围着石雕转了起来，寻找破解之法。

    石雕之躯，通彻透亮，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十二经络，交相错杂，清晰顺达。

    《灵枢·逆顺肥瘦》中，手之三阴，从胸走手。手之三阳，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走足。足之三阴，从足走腹。阴阳相贯，如环无端。

    仔细端详石像躯体片刻，吴廷玉忽发妙想，找到足厥阴肝经，顺着经脉，由下而上，到达石雕左眼。

    豹子胆极为认真地观察石雕的左右双眼。

    果然，左眼瞳孔比右眼略大一。

    若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吴廷玉心中感慨，如此周密曲折之机关，不知何人所创设，真乃奇人也。

    他不敢用手触摸，以长矛试探。

    矛尖刚接触左眼瞳孔，就听石雕躯体内传来如水流动的声音。

    眨眼之间，一股鲜血流遍了石雕躯体。

    紧接着，石雕左脚也流出一股鲜血，顺着地面，流到石壁前，进入了一个孔。

    豹子胆惊奇无比，沿着血流，来到石壁前，发现壁面凹凸不平，用长矛横抹，似是文字。

    当即心想，这李斯乃一代书法大家，秦王朝建立之后，奉秦始皇之命，在原来使用的大篆籀文的基础上，进行简化，取消其他六国的异体字，创制了统一的汉字书写形式，即篆，也称秦篆，又叫玉箸篆。

    心中一喜，抹去石壁尘土，一段文字呈现于眼前。

    文字形体结构整齐一致，运笔流畅飞动，转折处柔和圆匀，圆浑而遒健，笔法若玉箸，风格优美，生动有力，充满雄强浑厚之气。

    细读全篇，不禁回肠荡气，激魂惊魄。

    皇帝立国，维初在昔，嗣世称王。讨伐乱逆，威动四极，武义直方。戎臣奉诏，经时不久，灭六暴强。廿有六年，上荐高号，孝道显明。既献泰成，乃降专惠，亲巡远方。登于绎山，群臣从者，咸思攸长。追念乱世，分土建邦，以开争理。功战日作，流血于野。自泰古始，世无万数，陀及五帝，莫能禁止。廼今皇帝，壹家天下。兵不复起，灾害灭除。黔首康定，利泽长久。群臣诵略，刻此乐石，以箸经纪。

    在大西军中时，吴廷玉和张献忠的首席谋士白长庚极为交好。征战之余，师从白长庚，学习文韬武略。

    博古通今才高八斗的白长庚，生性孤傲，不大合群，但与豹子胆吴廷玉非常友好，很赏识这个谋勇兼备积极进取的青年后生，尽其所能，授之于其。

    对于李斯的这篇千古颂秦之文，吴廷玉虽知一二，但从未读过，今日阅览，实属有幸。

    秦王政二十八年即公元前19，秦始皇出巡山东齐鲁故地登陶县的峄山时，登高远望，激情满怀，对群臣道，朕既到此，不可不加留铭，遗传后世。丞相李斯当即成文篆字，派人刻碑石于峄山之上，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秦《峄山刻石》。

    吴廷玉强压心中彭拜之情，默默阅读完文章，又见石壁右下方刻写着一行字。

    明清顺西，一家天下。欲知结果，击皇字。

    不觉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拢嘴。

    天下竟然有如此奇人，能够预测千年之后的事。

    继而一想，心中释然。

    李斯乃楚国上蔡人，少年时，家境贫寒，但其聪慧过人，好学不倦。成人后，因办事干练，被举荐为看管粮仓的吏。

    有一次，李斯上厕所时，看到一只皮毛凌乱肮脏不堪的瘦老鼠，见人进来，惊慌不已，急急忙忙地钻入粪坑，带着一身屎尿逃跑了。

    又一次，李斯巡视粮仓，发现一只既肥又大皮光毛滑的老鼠，看见人来，不惊不慌，还呲牙咧嘴，逞凶显恶，似乎这粮仓就是它的家。

    李斯不禁感慨万分，浮想联翩。

    同样是老鼠，相差之大，天地悬殊，不足而论。

    厕所里的老鼠，吃的是肮脏的粪便，又经常受到人和狗的侵扰，时常有性命之忧，惶惶不可终日，而粮仓里老鼠，吃的是堆积如山的谷粟，住着宽大的房舍，又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既是见人，也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于是，李斯心中顿然明白，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一个人有无出息就像这老鼠，在于能不能给自己找到一个优越发展环境。

    这全凭自己的眼光本事和所处的环境。

    这就是李斯著名的老鼠哲学，千百年来为人们所称道。

    为了摆脱卑贱的社会地位，为了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人生志向和政治理想，李斯毅然辞去了粮仓吏，师从当时的大贤荀况，求攻帝王之术。

    当学有所成之时，李斯放眼天下，度楚王不足成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站在历史的高度，欲向西入秦，利用自己渊博丰厚的学识，辅佐秦王，建立功勋。

    辞行之时，他直言不讳地向老师荀子谈了此次入秦的动机。

    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者之秋也。

    具有如此远见卓识的李斯，如何不能预测千年之后的政治格局呢？

    能从至卑至贱的粮仓吏，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王朝的丞相，可谓天地悬殊，云泥之别。

    豹子胆吴廷玉按照指示，用长矛击《峄山刻石》铭文首句中的第一个“皇”字。

    少顷，只听身后传来隆隆轰响，似沉雷滚动，如暗流涌潮，脚下岩石微微颤动，急忙回头，却见一块石雕挥舞宝剑，恶狠狠凶凶煞煞，扑将过来。

    豹子胆落花流水胡杨耸，猛横长矛，迎向石雕。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石雕手中宝剑架开长矛，一记朝元来燕，刺向对方前胸。

    吴廷玉已从方才的相击中，知道石雕之剑，非寻常兵器，乃盘古在开天辟地之时，使用的混元剑。

    此剑上采日月星辰之光华，下吸江河湖泊之灵气，通人性辨敌我，识阵法自杀敌。

    有诗为证，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寒光罩千万，鲜血伏地流，若问此何器，一战分天地？盘古混元剑，河海已清晏。

    据传，此混元宝剑，乃秦国战神白起所佩之剑，莫非此石雕就是白起？

    不容多想，混元剑挟带凌厉寒风，迎面刺来。

    豹子胆海棠落叶，荞麦开花，长矛隔挡宝剑。

    不料，石雕竟然快速变化招式，云气千峰，松声万壑，混元剑斜劈对方脖颈。

    吴廷玉根本没有料到对手武功如此之高，电闪雷鸣之间，幻化出数重绝招，剑中有剑，招里藏招，吹笛千山月，迷人百种花，月花相映，花月交杂，银光倾泻，万紫千红。

    惊诧之余，长矛疾旋，接连施展燕云十八手中的长风万里，水天共流，勉强招架阻隔。

    这两招乃防守之法，祖先曾云，生死存亡，后发制人。

    交战之时，不到万不得已的紧急关头，即性命难保之时，不可先展进攻之招。

    此乃祖先血泪之训，不可不从。

    石雕见对方防守严密，不露一可乘之机，瞬间阻止了自己的数重密集进攻招式，不由得心中焦躁，后退数步，运气于剑，混元宝剑之尖，立时射出一股黑气，既似黑色利箭，又如黑色闪电，正击对方前胸要害之处。

    豹子胆立刻觉得一股锋利锐敏的气流击穿心窝，射中心肺，惨叫一声，仰身后倒。

    长矛落地，发出沉沉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