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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鱼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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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布置的炮台,所以他一开始转向东行,踏上Y路线。等到过了克温特汽笛浮标,他将折向西行,穿越海峡,避开德军炮火的射击范围。

    他就是在克温特浮标转向时,救起了费雪中校和水中的其他几人——大概全是“戒备号”的生还者。筋疲力尽的费雪中校委顿地窝在船尾货舱,跟一群法国殖民地部队挤在一起。他没看见英国士兵,也没想过船上或许有本国战友。

    恢复力气后,他走到舰桥,要求让他在多佛下船。重要的航海图也许在“戒备号”沉没时流失了,拉姆齐将军必须得到警告。弗伦晨船长回答,他接到的命令是直接前往瑟堡。费雪并未坚持:他知道“赫德号”无论如何会经过多佛的防波堤附近,他可以利用过往船只搭个便船进入港口。

    果然不出所料。“赫德号”接近防波堤时,费雪高声呼叫一艘路过的海军拖网船。它侧着靠近,费雪纵身跳上了船。

    此时在“赫德号”的前甲板上,英国大兵望着多佛越来越靠近,油然升起浓烈的期待之情。这是一趟困顿的旅程,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而且,当一名英国大兵跌下舱口,整夜躺在地上呻吟,航程变得更难忍受。此刻,生命终于重新燃起了希望,著名的白垩峭壁从未如此美丽。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赫德号”再度转向,沿着海岸往西前进,越过福克斯通(Folkestone)、伊斯特(Eastbourne)与布莱顿。这群大兵料想,他们肯定是要前往南汉普顿,先安顿下来再见机行事。工兵李德斯特试着吃一罐生鱼卵。味道糟透了,“但是天啊,我实在好饿!”

    接着出现另一个意外。“赫德号”的目的地终究不是南汉普顿。相反地,它越过怀特岛(Isleof Wight)猛然转向,再度穿越海峡朝法国前进。前甲板传来愤怒的号叫,几个人举起步枪对准舰桥,希望“说服”弗伦晨船长改变心意。值此关键时刻,一位名叫杭特的年长英军少校挺身而出,挡在船长前面保护他,设法安抚部队的情绪。他解释道,“赫德号”受法军管辖,船上的法国高阶军官下令船只前往瑟堡,那里亟须法国大兵支持。最后,他个人保证会把每一位英兵带回英国。这是一次激励人心的表现,主角并非一位训练有素的作战领袖,而是隶属于第五○八油料补给队的一名慈祥长者。

    暴动的氛围霎时烟消云散。“赫德号”持续航行,抵达瑟堡。每名英兵各得两片干面包和果酱,然后行军到城外的一个临时宿营地。他们在这里搭帐篷野宿,直到杭特少校实现诺言,把他们全带回英国。

    拉姆齐将军和发电机室人员很幸运地对“赫德号”曲折迂回的航程毫无所知,不过,他们非常清楚克温特汽笛浮标附近发生的灾难事件。他们带着独有的活力,立刻埋首研究反击策略。

    二十九日上午八点零六分,拉姆齐以无线电告知全体舰队:“载着部队的船只不得停下来营救沉船生还者,请转而通知附近其他船只。”

    接着,他抽出两艘帮忙运兵的扫雷舰,命令它们搜寻克温特附近海域,找出每一艘潜伏的鱼雷艇。这是一项激烈而实际的决策。他需要每一艘可利用的船只来载运英国远征军,但是,除非能安全返家,否则一切努力又有何益?

    英国仍然怀疑有U型潜艇涉入其中,所以拉姆齐将军也在克温特以西海域设立了反潜巡逻。除此之外,平常负责巡防泰晤士河出海口的反潜拖网船,也南下支援马加特和拉姆斯盖特以东的重要区域。驻扎在哈里奇的一支快艇舰队奉令待命,在查出任何敌踪时出手打击部队。

    最重要的是,居中的X路线终于扫清水雷,开放通行。当天早上,三艘驱逐舰率先试用,然后宣布这条航线不受德军在敦刻尔克东西两面设置的炮组侵扰。下午四点零六分,拉姆齐下令所有船只白天一律使用这条新的路线。这不仅将航程从八十七英里缩短为五十五英里,更将交通引导至克温特浮标以西二十六英里以外,这也意味着和S艇最喜爱的狩猎地点拉开二十六英里的距离。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所有反击措施都已付诸行动,发电机室回到一位参谋官所说的,“平常的、有秩序的混乱状态”。随时会出现全新的问题。当新的德军炮组从西南方攻击防波堤,皇家空军可以迅速发动反攻吗?在海滩上,陆军的医疗服务彻底瓦解,海军可以送来一队好医生吗?油料充填成了重大瓶颈。多佛的加油站平时一次只能替一艘商船加油,步调悠闲,而此时它如何应付同时亟须补充油料的数十艘船只?将军得到消息,五艘拖吊船将拖曳二十艘泰晤士驳船,在下午五点三十分抵达拉姆斯盖特,它们可以充当海滩上的临时码头吗?

    关于驳船的使用,坦纳特被征询了意见,而他驳回了这个想法。海滩倾斜角度极低,二十艘驳船不足以搭成一座合用的码头,不如拿它们将部队接驳到在近海等待的驱逐舰或蒸汽船。小型船只仍然未达真正所需的数量,这些驳船聊胜于无。

    与此同时,问题持续加剧。人潮拥进海滩的速度远超过船只的接运速度,当摩尔上校在上午十点左右带领二十位军官和四百零三名士兵抵达拉帕讷时,对于该如何处理这些人员他毫无概念。有人建议他到第二师指挥部询问,他因此将这群人留在一座饭店的花园内,自行走上海滩,跋涉到往北一英里的指挥部防空洞。

    指挥部内是另一个世界——三名中校、大约六名助理参谋、一排电话机,还有在人员之间来回传递的文件。他拿到一张填写整齐的票券,授权他带领二十位军官和四百零三名士兵从“A海滩”登船。可以想见,这张票是要在某个特定海滩的某个大门交给某位收票员。

    然而回到海滩,真实情况截然不同:没有路标,没有收票员,只有让人摸不清头绪的漫长等候。在拉帕讷、布赖迪讷和玛洛海滩,越来越长的队伍在沙滩上盘绕,甚至进入海中。队伍看来几乎原地不动,士兵们尽可能想办法消磨时光。第八十五指挥部弹药库的随军牧师在人群之中走动,鼓励大家随着他一起祷告、吟唱。在布赖迪讷,几名高射炮炮手平静地玩牌,因为他们早就用尽了弹药。在防波堤东面的海滨步道,一群人从海滩租车公司借来鲜艳的迷你脚踏车,来回骑着单车。在玛洛附近,一名大兵俯卧海滩上,抓起一把细沙从指间流过,一次又一次地祈祷:“主啊,求求您大发慈悲……”

    有些人发现烈酒可以消愁。第八十五指挥部弹药库的艾奎尔中士跟一名战友借水喝。他并不怎么遗憾地发现水壶里装的竟是朗姆酒。几番痛饮之后,他醉到不省人事。还有些人(例如二等兵托美)不信任饮用水,连续十四天依赖葡萄酒和香槟维生。这天早晨,几杯白葡萄酒终于击垮托美:“我醉得一塌糊涂。”

    随着队伍一英寸一英寸地朝大海缓慢移动,难免偶尔有人惊慌失控。有那么多人在等待,所以,当某艘也许能接运十个人的小艇终于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人们很难维持镇定。“麦尔坎号”驱逐舰的考克斯上尉在拉帕讷海滩执行任务时,不得不掏出手枪,威胁射杀下一个企图冲上船的人。即便如此,一名陆军军官仍跪下来,苦苦哀求让他先上船。在拉帕讷的另一场慌乱中,一艘小船翻覆了,七名士兵在水深四英尺的地方溺毙。

    涉水是件苦差事。炮兵上尉奥斯汀觉得裤管灌满了水,鼓胀起来,直到“重得跟石头一样”,湿透的夹克和浸水的靴子似乎把他钉死了,寸步难行。

    当船只的救生艇终于出现时,海水已经抵到他的下巴,奥斯汀纳闷,他怎么可能爬得上船?他不需要担心。船上伸出强壮的手臂,抓住他的腋下和皮带,使劲地把他抛过船舷。他听到船上有人叫喊:“拜托,醒来,你这混蛋,真该死!”

    有时候,比较机智的士兵会设法发明自己的交通工具。炮手法尔斯德和部队走散了,他发现似乎没有一支队伍愿意接纳脱队的士兵,于是和六名同伴决定独自行动。他们在沙滩上走着,发现一艘折叠式帆布艇在岸边漂流。船上只有一根桨,但是这一小群人用来复枪代替船桨,朝海中划去。他们最后被一艘海军快艇接起,送上“皇家老鹰号”(Royal Eagle)明轮蒸汽船。

    同时间,“基拉尼号”(Killarney)扫雷舰救起了另外三名探险家。它在横越海峡的时候,遇到一个用门板和几片木板钉成的木筏,上头有一位法国军官、两名比利时大兵,以及六坛美酒。全都被平安接驳上船。

    不过,面对海滩上的困难,是“金莺号”(Oriole)扫雷舰的舰长戴维斯上尉,想出了最实际可行的解决办法。“金莺号”原本是克莱德河(River Clyde)上一艘老旧的明轮蒸汽船,吃水很浅。戴维斯利用这项特性,他把船头对准海岸,硬生生冲撞着陆。接下来的时间,“金莺号”充当码头,士兵们涉水而来,从船艏爬上船,然后在船尾搭上源源不绝的接驳船只,送往停在外海的大型船舰。

    即便如此,许多士兵仍在试图爬上“金莺号”时不小心失足落海。克罗斯比中尉(一名格拉斯哥书商之子)一而再地跳入海中,救出他们。当海潮退去,“金莺号”搁浅岸上,克罗斯比稍微休息了一下,不过到了傍晚,海水再度涨潮,船身最后又浮起来了。它已完成任务,于是满载着英国大兵朝拉姆斯盖特出发。二十九日一整天,大约两千五百名士兵利用它作为通往安全的桥梁。

    在敦刻尔克,坦纳特上校有他自己的办法来解决海滩上的问题。由于东面防波堤的成效极其卓著,他要求将整体撤退的行动集中于此。但拉姆齐将军否决了。英国远征军如今大量拥入周边防线内,将军觉得防波堤和海滩都有其必要。除此之外,他也想分散风险。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非常幸运。拜浓烟和低云层的掩护,德国空军完全放过了防波堤。拉姆齐希望继续这样下去。大量集中的船只,也许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确实如此。一整个早上,船只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公式奏效了:船只侧身停靠,码头管理人克劳斯顿中校派遣部队上船,船只满载之后起程离开——有时仅花不到半个钟头。和克劳斯顿并肩工作的是帕门蒂尔准将。他原本是戈特的参谋,如今负责监督部队登船。他永远泰然自若,从来不屑戴钢盔,而且总是扬扬得意地炫耀左眼上的单片眼镜。

    这段时间,防波堤底下的等候队伍越来越长。为了方便管理,帕门蒂尔设计出一套“衣帽间寄存”制度。等候的士兵被分为五十人一批,每批的领头人分到一个号码,等到叫到号码就可以走了。

    “登船行动目前正常进行。 ”坦纳特上校在二十九日下午一点三十分发送无线电信号给多佛。的确,所有事情都很“正常”——只除了防波堤旁的船只数量超出寻常。靠港口这面,“手榴弹号”(Grenade)和“美洲豹号”驱逐舰、“坎特伯里号”运输舰以及一艘法国驱逐舰都在接运部队,靠海的那头,“费内拉号”(Fenella)海峡渡轮也有士兵正在登船。

    此刻,下午一点半,正当坦纳特发出他的无线电讯息时,又有六艘船抵达。比尔上尉是这支小型拖网船舰队的领袖。这几艘船平时参与扫雷,今天则为防波堤送来迫切所需的梯子。它们也到了靠港口的这一头,停在两艘英国驱逐舰和“坎特伯里号”中间。

    接着,一艘大型的明轮蒸汽船“如冕雕号”(Crested Eagle)也来了。它停在靠海的那头,紧连着“费内拉号”的船尾。防波堤的尽头,目前总共挤了十二艘船舰。

    与此同时,天气逐渐转晴,而且风向改变,把港口上方的浓烟吹往内陆,即将出现晴空万里的午后。

    发电机室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而所有情报确实让人安心。对于夜间的鱼雷攻击,盟军已经做了一切可能的防范措施。自从“梦娜岛号”清晨撞上水雷之后(幸好当时是空船),就没有发生重大的船难事件。敦刻尔克并未传来新的消息,但是那儿的消息总是来得较迟。下午结束以前,所有人员士气高昂。下午六点二十二分,替拉姆齐负责联络工作的洛伊德少将(H. C. Lloyd)发电报给伦敦的陆军总部:

    海军的运输计划目前已接近最高效率。在天候许可以及合理地免于敌军攻击的情况下,预计从敦刻尔克撤回一万六千人,从海滩撤回一万五千人……

    然而,就在将军发送乐观消息之际,惊人的事件正在敦刻尔克展开,导致救援舰队溃散、防波堤一片狼藉,完全打乱了拉姆齐将军的通盘撤退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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